(東)
抿了抿唇,藥師寺夏碎暫時壓下心頭的驚疑不定,朝面對著自己微笑的褚冥漾點了點頭,開口,「我是藥──」
話未完,眼前那人猛然一晃,腳一軟,跪倒在即時上前扶住他的執事懷裡。
「安地爾。」休狄沉聲一喚,掩上的房門立刻被推開。
湛藍的髮飄過夏碎眼前,隨即將休狄懷中癱軟的人影抱起,安置在床上。
夏碎還沒想透為何那名男子會在休狄輕聲下令後立即從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走進房內,也還未從自己學生只在簡短自我介紹之後便體力不支而昏倒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人已被休狄下了逐客令。
「麻煩迴避。」身著執事服的那人說,口氣卻不像措辭那般客氣。
床前一陣嗆咳,休狄忙著送客的腳步一滯,視線不自覺飄向那端。
這一看,他才發現那截蒼白過分的手微微冒出床沿。
安地爾有些強硬地將褚冥漾的手放回被單下,轉頭向休狄說,「他叫你出去外面等著,那個新來的留下。」
「憑什麼?」休狄咬牙,本就鐵青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白癡嗎?叫你出去就出去,要問為什麼也不是現在,你是要褚冥漾從床上跳起來對你下令才會服從嗎?」
「閉嘴,賤民沒那個資格對我囂張。」休狄說,卻仍是恨恨地轉過頭離開。
臨走前,他用力甩上門。
在自己面前爭執,是無心,或是有意?
藥師寺夏碎看著這一切,微微睜大眼,紫眸中流淌著少見的迷惘。
一點狐疑落在胸間,但他並沒有時間去推敲。
「你,過來。」整頓好短暫失去意識的褚冥漾,床邊那人對他招了招手。
這發號施令的男人是誰?夏碎心中略帶不悅,面上笑容卻更深了幾分。
「褚冥漾有話要跟你說,靠近點,不然你聽不見。」
藍金色的眸一轉,安地爾起身,將床邊的位置讓給夏碎,「對了,笑容上的黑氣收斂點,看了就討人厭。」
「我是褚冥漾的家庭醫師,他的身體我負責,整個家就只有我可以對他大呼小叫,不用理會他完全沒有氣勢的命令。」安地爾說,「連他都拿我沒辦法了,就別奢望我會用多好態度跟你相處。」
「安地爾。」虛弱的制止從床上飄出。
「出去。」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握住了安地爾,明明如此對那前一秒才說出『不害怕』的男人來說完全算不上威脅,夏碎卻感受到藍髮下透出的畏懼。
安地爾掀了掀唇,似還有什麼想說,卻只深沉的看了夏碎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老師,讓您見笑了。」褚冥漾抬手,欲藉著床沿坐起,卻只撐起了上半身便氣喘吁吁,慘白的臉龐浮現不自然的紅暈。
「你躺著吧。」夏碎說,伸手扶住他的背,幫助他靠在枕頭上坐起,「這樣講話我就能聽清楚了,身體不舒服就不用拘束於禮節了。」
「……對不起。」褚冥漾垂下頭,墨色的髮絲掩住他的眸,神色看起來有些沮喪,「特地讓老師跑一趟,卻讓您看見我這個樣子。」
「不,這不是你的錯。」
「老師真的不會介意嗎?」墨眸閃過一絲喜悅。
「當然。」
夏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他自認不會錯看那抹真實的情緒,一進門所感受到的陰冷正逐漸散去。
褚冥漾愣了愣,有些錯愕的看著頭頂溫暖的大掌,意識到自己應該回以微笑。
他緩慢的勾起唇角,弧度是那麼自然,微笑卻是那麼不熟悉的一件事。
夏碎看著他,看著那抹陰冷的微笑成形,卻美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冷意徹骨直至心中,寒涼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如墜冰窟。
卻讓他甘之如飴。
「……你很適合笑。」不知道過了多久,夏碎才勉強擠出一句回應。
「謝謝老師。」褚冥漾說。
他輕喘著,神色略帶疲憊,似乎強打起精神才能繼續與夏碎對話。
「你先休息吧。」發覺到這一點,夏碎欲扶著男孩躺下。
「不要。」褚冥漾搖頭,「我還想跟老師聊天。」
夏碎一怔。
褚冥漾見狀,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隨即開口修正,「抱歉,我太任性了。」
「老師若是不便留下,我請休狄上來領路。」他說,話中透著失望。
看著眼前那人的情緒變化如此明顯,夏碎忍不住笑了。
雖然他只小了自己四歲,但表現出來的行為卻還像個孩子呢。
和傳聞中不諳世事的白陵家繼承人如出一轍。
起初褚冥漾帶給自己的那股陰寒,大概只是因為兩人還不熟悉吧。夏碎暗自猜想。
「我不急。」對男孩的好感增添了幾分,夏碎也就順了他的意,「你也別急,等身體好點,聊天的機會多的是。」
「那再問老師最後一個問題就好。」褚冥漾眨了眨眼,半是撒嬌的請求。
「好。」
「老師認識冰炎嗎?」
「你也認識冰炎?」
門,被推開了。
一名金捲髮的女孩走入,手中端著托盤,「少爺,醫師請您……」
「出去。」褚冥漾猛的坐直身,墨眸中帶了些許驚慌。
聞聲,女孩手一抖,翻倒了手中的托盤,玻璃與水灑在她的腳前,遇水的藥丸也逐漸化開,滿地狼藉。
過大的動作引起褚冥漾一陣嗆咳,滿臉通紅的他努力想要坐穩,無奈最後依舊脫力倒在夏碎懷中。
胸前劇烈的起伏著,咳嗽的聲音卻被他使勁壓下。
他抬起手,想從夏碎懷中坐起,手卻忽地一鬆,失去意識。
撐著他癱軟的身軀,夏碎的手微微顫抖著,他穩住聲音,朝還呆愣在門邊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僕說,「快叫醫師。」
「是、是的。」
為何褚冥漾會在女僕誤闖進他們的談話之間時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他又為何會知道自己與冰炎相識?
他向自己打探冰炎有何目的?
看著懷中慘白的容顏,藥師寺夏碎忽然輕笑一聲。
眼前的人不過只是個藏不住喜怒的青年,哪來那麼多心機和城府。
再說,對於冰炎,自己也洩漏不出半點資訊。
他從不過問那傢伙的私事。
但若是白陵家族有意試探冰炎……
還沒想明白,藍髮已撞入他眼簾。
「讓開。」安地爾不耐的喝斥一聲,隨即將目光轉移到褚冥漾身上。
「你可以離開了。」一旁,休狄的聲音比方才見面時更加陰沉,「我送你。」
無奈嘆氣,夏碎明白自己徹底惹怒白陵家的家庭醫師和執事。
他應了一聲,在休狄惡狠狠的視線逼迫下走出房門。
開始了。墨色映著逐漸遠去的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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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西裝筆挺的男子從順著樓梯走下,一反常態的停留在廚房門前。
見狀,忙於早餐的主廚推了推身旁的助手,示意他前去服侍冰炎。
「少爺有何吩咐?」萊恩說,有些不熟練的行了個禮。
「新來的?」冰炎挑眉,聲音越過萊恩傳進廚房內,明知故問。
「回少爺,萊恩是前兩日應徵廚房助理時被雪野先生挑中。」
「嗯。」
「萊恩。」紅眸緊盯著他,像看著獵物一般。
「是。」
「我早餐,不吃小黃瓜,會過敏。」
一字一句,如此認真地吐出近乎玩笑般的幼稚語句。
萊恩一楞。
「聽清楚了嗎?」薄唇勾起,冰炎笑了。
「是。」
轉身,冰炎又走上樓梯。
萊恩停留在原地,看著那銀白夾雜火紅的髮消失,腦中忽然浮現前天晚上吃的蟹肉棒壽司。
嗅了嗅,他聞到米飯的香氣,這才想起自己應該回到廚房幫忙。
轉身,他也走入原本的工作崗位。
回到煎蛋鍋前,身旁的主廚前輩推了推他的肩膀,問,「小子,少爺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會過敏。」
「什麼?」
「少……爺說他早上吃小黃瓜會過敏,叫我注意。」還有些不習慣如此稱呼男子的萊恩說。
「你說什麼?」
主廚耳朵不好嗎?萊恩有些困惑,將快要燒焦的太陽蛋翻了面。
早餐吃太陽蛋飯糰好了。他想。